人屈膝靜坐吹奏排簫的身影。

師亂心中微微一刺，喉間一腥，一縷殘紅自唇角溢出。她擡手抵住門邊，稍微歇了歇，驀然擡頭順著漸開的木門看向屋內。

‘皇甫定濤，若當年果如娘娘所言，你已忘記一切離開仙靈地界……會不會，再回到中原，這裏……’

師亂推開茅屋木門。屋中光線甚暗，灰塵飛舞，蛛網遍布，並無有人居住的痕跡。師亂怔怔地看了一會兒，身軀一晃便要摔倒，轉手抽出腰間彎刀撐地，單膝跪地在門口坐下。

風吹過，屋後竹林影幽幽。

師亂擡頭看向天際，山峰遮蔽日光，只見雲海浩蕩。她臉色依然平靜，唯有目中一絲希望光芒緩緩泯滅。

“是我，妄想了嗎？”

以最後一絲力氣抽出彎刀，平放在膝蓋上，擡手撫摸刀柄下方那隱約剝離露出的字跡，師亂唇邊是自嘲的笑，發絲遮住眼眸，低頭註視彎刀：“緣散分離，當年的話，吾記得，你呢？”她輕聲自語，一滴水珠忽而滴落刀面，師亂眨眨眼，吸了吸鼻子。

“天空，好……暗。”話語畢，彎刀滾落地面，師亂手一松心神終究壓抑不住傷勢，人向一側歪倒昏迷——

風，頃刻而動。

竹葉嘩啦搖曳，瞬息之間，一只手及時接住堪堪倒地的身軀，一人擡手撫開師亂濕漉漉的額發，緩緩將她扶正依靠在墻邊。

褐黃色服飾，銀灰齊肩長發，斜插一支銅簪。

皇甫定濤身影默然，眸光深邃，註視師亂蒼白微有紅暈的臉，忽而眉頭一皺：“地理司……”他擡手運功，以掌心緩緩貼近師亂心口處，將內力註入平覆雜亂內息，一刻鐘後，熱氣蒸騰，連同浸濕的衣物一起蒸幹。

屋檐鈴聲清脆。師亂朦朧中似若身墜幻境，感覺到熟悉的氣息而不安蠕動，擡手驀然抓住在眼前搖晃的棕黃衣袖：

“……皇甫兄……？”

師亂聲音不安而微弱，這一絲出自本能的呼喚卻被人聽在耳中，原本起身要走的人影一頓。輕嘆一聲，皇甫定濤無言再次俯身，仔細一點點掰開衣袖上師亂手指，輕輕將那只冰冷的手放回到她身邊的彎刀上，略一猶豫，舉起手欲要觸碰師亂臉頰，卻在半途停住。

皇甫定濤慢慢收回五指，逐漸攥緊。他突然臉色一沈，衣袖揮起向後一揚，一道銳利劍風直射身後，嘩啦啦擊碎一株翠竹。

“你之心亂了。”

風中似有異動，一道溫和沈靜而磁性的聲音自翠竹折斷處傳來。

“是你。”

皇甫定濤表情不變，站起身，由口中吐出的聲音平靜而略含一絲冷：“師九如！”

竹林內，師九如並未現身，只聞輕輕嘆息：“如此暗中尾隨，皇甫定濤，你已無耐心了嗎？”

“吾自然記得與娘娘之約定。”皇甫定濤語氣淡然，起身欲走。

“你要去哪裏？”

師九如出聲又道，聲音溫和不疾不徐：“若是去找地理司，只怕，瞞不了她多久……”

皇甫定濤面色一沈，腳步緩落，“吾之事，不勞費心！”一句冷漠，皇甫定濤目光重歸冷靜，眉頭一動，瞬間身影隨風，已是眨眼消失不見。

茅屋前，靠在木門旁的人影一顫，師亂手指微動，神智逐漸轉醒。

風聲頓泯，竹林中隨即再無聲息。

師亂忽而睜開雙眼，順手一把握住彎刀，眼眸銳色一現繼而迷茫，呆怔片刻爬起身，表情疑惑四處張望，“總覺得聽到什麽不想聽到的聲音……”她喃喃自語：“我夢見師九如了？”嘶，好可怕！

睡了一覺，內傷好去大半。

百思不得其解的師亂覺得自己腦袋有點暈，茫然坐在茅屋前，看著竹葉一片一片由眼前飛過。

“起大風了嗎？”師亂摸摸下巴，似有所思：“竹葉飛得好亂……”

心中，忽然漸漸就安定了下來。

幽靜河灘，似是寂靜無人。唯有銅鈴聲以及石磨轉動隆隆，伴隨河水淙淙。師亂不覺在這片河灘轉了一圈，找不到心中疑惑之頭緒，只得再回到茅屋前，看著屋內厚積灰塵，默然又出了一會神。

“算了，我就知運氣不可能這樣好。”師亂嘆口氣，揮去心頭遺憾，擡頭看看天，日已西斜。

“在這裏隱居倒是挺好，記住方位，下次再來罷。”

師亂起身肅容，以彎刀在茅屋木門上認真刻上“吾到此一游”，誠心拜了拜：“皇甫兄，你若有靈，回來應該能看到……”似乎有哪裏不對，皇甫定濤，應該還活著吧？

師亂眨眼，撓撓頭皮。

“時間不早，該回去處理麻煩了！”師亂聲音轉冷喃喃又道，留念再看一眼茅屋石磨，轉手將彎刀別回腰間。

淩空飛縱，師亂淡定地跳回進河裏，噗通潛水游走了。

……北隅皇城。

一間酒樓，人來人往，日暮西斜，逐漸已是華燈初上。北辰泓發出飛書，等候在二樓雅間內已有一段時間，她沈靜手捧一杯微冷香茗，眉宇蹙起，忍不住輕聲又嘆一口氣。

珠簾微動，一道褐色身影帶著涼涼水汽如風遁入。

“抱歉，久候了。”師亂溫和有禮道歉，甩手將還帶著濕意的頭發扔在腦後。她看起來有些狼狽，衣裳血跡未幹又添水跡，束發銀鏈歪在額前差點遮住眼，不得不隨時擡手將鏈子推到一邊。

北辰泓先是一驚，繼而安心：“亂兒，為何不回蕭然藍閣……”師亂看似並無受重傷，這樣回去，階飛也該放心。

“蕭然藍閣竹子太多，吾怕迷路。”師亂看似神情認真，坦然往北辰泓對面坐下：“長公主托那酸儒轉交書信與我，究竟有何事？”

北辰元凰收回攝政王權利後，第一件事便是恢覆北辰泓公主稱號，尊稱姑母，為北辰皇城大長公主。

“亂兒，莫要怪階飛……”北辰泓敏銳覺察師亂言語之中的淡漠，心中不由一黯，師亂果然是刻意不願去見玉階飛嗎？

“是我給太傅添麻煩了，聽說城中那棟老宅發生爭鬥，情形還好嗎？”師亂一臉認真溫和地岔開話題。其實可以理解，從小教導長大的徒兒，總比半路認下教導不過一年的徒弟來得重要，對於北辰太傅來說布局之如家常便飯，何況自己活著回來了，不是麽？

“嗯。”北辰泓果然被引開思維，想到此處，不由無奈：“亂兒你從哪裏認來的朋友，吾卻忘了告訴你，那棟城中老宅數年前已有人入住，乃是一名市井異人，名為支離疏……”

老宅原是月無波母女在北隅皇城落腳點，後來被贈予玉階飛當做拜師謝禮，師亂離開中原歸往仙靈地界後，這屋舍便被一人當做隱居地重新布置了陣法。結果後來，不知玉階飛有意還是無意，竟未告知師亂此事。

於是，一路帶著重傷劍子仙跡順著路觀圖指引而來的傲笑紅塵進入老宅察覺不對，第一反應就是“不好吾中計”猛然拔劍，待察覺自家住宅陣法被人破除而來得六醜廢人見到傲笑紅塵，來不及解釋，已是狼狽吃了一記烽火紅塵路——咳，雖然後來誤會解開，據說六醜廢人之氣息很似傲笑紅塵當年一位舊友，咳，仇家。

師亂安慰地捏捏手腕上半截聖玉，不太明白小殘魂中傳來的情緒會是激動混合了……後怕？

“如今諸事已定，凰兒……陛下已答應傲笑紅塵大俠，若是競技場中與四族使者比武獲勝，則會將開啟聖水源之琥珀借其一用。在此之前，那位劍子仙跡道人便留在老宅，皇城會派出醫師專門照顧。”辰泓擡手替師亂斟了一杯茶，略有遺憾之意繼續道：“可惜那位支離疏一心隱世，並不願答應出世輔佐吾皇，倒是白費階飛一番心意了。”

師亂平靜擡頭看看屋頂，有些不耐煩再聽到玉階飛這樣的字眼。

“還有呢？”擡眼看向北辰泓，師亂一臉溫和地開口喚出舊時稱呼：“泓姨還未說起來此的用意。”

北辰泓倏然沈默了一會兒，欲言又止，最終放棄，嘆口氣由袖中取出一塊透明圓形晶石。水晶映照燈光晶瑩剔透，內中一滴鮮血微微閃耀紅光。

“亂兒……”

北辰泓凝眸註視師亂：“這是元凰的血。”

14、親情之傷

——有些話，再說已是太多。

華燈初上。師亂垂眸，以指尖觸摸那枚圓形晶石，看其中那滴鮮紅隨角度不同折射光線，平靜一句：“我知道了。”

如果說一開始對於太傅之計劃還在滅龍生龍以及轉化龍氣兩種方法中猜測，那麽在見到這滴血後，師亂已知玉階飛所要用的，正是轉化龍氣之法。

該說是師徒數十年之默契嗎？

可惜再怎樣之默契，玉階飛的心裏，師亂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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